新时代“造神运动”恐怖如斯

昨天写文章骂了骂“赵世子”这事，本来这事发生很久了，我是当个笑话看的，压根就没认真。这件事情的本质，是资本主义网红cos，在封建主义自留地上蹭了流量，属于互相伤害了，关我屁事？

本身这个世界封建余孽沉渣泛起就很普遍了，什么乡贤、村霸、宗族势力、女德班……本身这个世界资本主义网红蹭流量也很普遍了，就那个出轨女教师一堆人直播模仿，笑贫不笑娼。所以我的阈值已经很高了，见怪不怪了。

但是为什么昨天我急了，因为昨天下午官媒对此事发表了一番暧昧不清的评论，这就不对了。你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唯物主义政党的官方媒体，在这种事情上含糊不清，是要打板子的。

既然官媒说不清楚，那我就来说清楚。我用最简单的话概括一下：不要拿什么所谓的“传统文化”“尊重信仰”的大帽子来压人，我这里说明白一点——

不信神、不拜佛，就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传统文化。

我在《文化革命的内涵》这篇文章里讲了韩愈的故事，这里再复述一遍：唐儒们重提儒家思想、重提圣人先师们的教诲，是在佛教思想广泛传入中华大地这一关键节点上。南北朝时期，佛教不但成为了普通人民的精神寄托，更进入庙堂诞生了几位“信佛皇帝”。

毫无疑问，佛教教导信众安于现状、今生行善、寄托来世的理念，很好的消磨了底层人民抵抗意志，是有利于统治阶级的；但是，僧尼不事生产、不交税，还进行意识形态入侵，俨然成为了封建王朝的一块毒瘤。于是统治阶级对于佛教思想是非常摇摆的，平时对于佛教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过于坐大的时候就进行“灭佛运动”。

而彼时还处于积极形态、尚有作为的文官士大夫集团，成为了反对宗教意识形态入侵的先锋队，韩愈此时重提“圣人先师”的道统，就是为中华民族自两晋南北朝乱世之后重拾“文化自信”，是具有进步意义的。韩愈最有名的一篇文章之一就是《谏迎佛骨表》，这篇文章写得气势恢宏：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

当从皇帝到贵族，从高官到百姓，都对着从印度传来的所谓的“佛祖舍利”顶礼膜拜时，只有韩愈大声疾呼——这是脏东西啊（朽秽之物），快丢掉！

信奉佛教的唐宪宗一怒之下要处死韩愈，后来经由大臣们劝说，唐宪宗毕竟也是一个明君，从死刑改为流放潮州，于是就留下了那篇现在还写入我们中学课本的经典诗作：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咋就没有人说，韩愈怎么不尊重唐德宗的信仰呢？直接管人家顶礼膜拜的东西叫“朽秽之物”，这属于指着鼻子骂街了。这恰恰就是韩文公的可贵之处：在关键问题上不和稀泥、不装糊涂、不怕得罪人。

同理，我也要对那些把求神拜佛等封建迷信行为包裹成“传统文化”说，你们对着“脏东西”烧香磕头，只能算是传统文化中的落后部分，而“子不语怪力乱神”才是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部分，“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才是我们的榜样。

最关键的是，这次“赵世子”这个神祇就非常暧昧，在2023年之前查不到他的任何相关资料。有些人说他是南宋行医世家，有些人说他是赵公明的儿子，反正都是现编的人设。可以看一下昨天文章的回复：

最逗的是很多人为了证明“赵世子”是“旧神”，拿出了百度百科当证据，说这个神祇从南宋就开始流传了。但是你看那百度百科下面编辑的年份，全TM是2024年的。也就是说2024年有一群人说，这个东西是南宋就开始了，有说服力吗？

这个动漫网红脸的“赵世子”是近两年来新设计出的神祇，形象、身世背景全是新的，是当地为了发展繁荣民俗旅游、民俗文化设计的原创IP。

“赵世子”的形象本质就是一个福建虚拟版丁真。这个cos相当于在丁真线下活动的时候，跳上台大喊雪豹闭嘴，属于扰乱秩序。然而有些人非要说丁真是大仁波切，拿丁真玩梗要遭报应，在这样下去丁真大神就不会保佑理塘旅游业了……这就属于搞笑了。

然而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新趋势。最近几年先是丁真大火，然后是淄博哈尔滨，各地文旅部门压力很大，想破头都想不出有啥可以刺激旅游文化消费的内容。传统文化、特色民俗，固然是好事情，然而有些尺度没把持准确，难免滑向封建迷信。

各地地方不仅仅推出了“赵世子”这一个虚拟新IP，还有一堆类似的动漫网红脸“女神仙”形象。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出周边、卖手办、搞应援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给大家看看网上关于“赵世子”的炒作，是不是跟流量明星一模一样？

咱也不知道，将来女神仙形象的IP、手办、周边真流行起来，要是有宅男对着动漫脸女神yy，这不得算大不敬呢？

想想看，以后下面这旗子上的名字，从易烊千玺、王俊凯换成了赵世子、钱菩萨、孙娘娘、李金刚……是不是想想就很刺激？

我们都说粉圈是“邪教组织”，网暴控评堵你嘴，动辄就是“我家割割多努力呢”，这以后除了神仙流量粉圈，控评起来更吓人了——“反思一下你自己虔诚不虔诚，不要质疑我家神仙哥哥灵不灵”。

看这次事件网络评论，具体方向不外乎：拿了别人香火替人家挡灾哦……活人受香短命哦……凡人扮神要遭报应哦……凡人挡了神的香火，神以后就不愿再来了，当地人真可怜……

当然，宗教跟粉圈，本身都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有很多相似之处。宗教收香火钱，粉圈众筹割韭菜，本质都是一样的。目前来看各地新造神仙，尚且在文旅部门炒民俗旅游热度的可控范围内，加入之后资本入场了，那可就彻底热闹了。我们可以期待一下给赵世子香火钱的“咬一买三”版本。

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封建迷信+资本流量明星相结合的无敌版本快来了。未来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但是我还是为“传统文化”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不信神、不拜佛，就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传统文化。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的精气神里就包含了一种与天奋斗、与地奋斗的精神。看看我们的神话和传说故事：盘古开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后羿射日……每一个都是战天斗地、自强不息。相比于西方神话人匍匐于神的怒火、畏缩于自然灾害面前，中国神话传说故事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这也体现着我们与众不同的民族精神。

网上有一个梗：华夏男儿和亚拉伯罕废物。虽然大家都有些开玩笑的部分在其中，但是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自古以来我们就是重实践、重结果、重人本，这是一个在恶劣自然环境中顽强成长起来的民族特有的精气神。

中华文明有一个与西方诸文明区分的显著特征：我们没有宗教文化。有影响力的佛教是印度传入的，也很快经历了“三武灭佛”这样的打击，最终与儒家思想、道家思想相融合，剥离了其宗教性，变成了单纯的信仰和士大夫修身养性的参考。本土的道教也是非常“特立独行”的——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飞升。

当然，没有宗教不代表我们古人是无神论者，这差的有点远。李商隐有诗云“不问苍生问鬼神”，隐含的意思是“苍生”大于“鬼神”，一切以老百姓真实需求为先。而西方主流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这三教根出同源，统称为“亚伯拉罕一神教”，当然这个名词仅供我们使用方便，学术上还是有争议的）中，神是高高在上、仲裁一切的，人是需要向神赎罪的存在。

而我们民族对于“鬼神”的态度则显得非常有趣。我们古人确实也“拜”鬼神，但是其重要性是服从于祖先崇拜之后的。在我们的文化中，“神明”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你可以与他做交易的。比如久旱未雨，一些地区的习俗是会给龙王上贡；但我给你上贡就是给你面子，如果还不下雨那就是不识趣了，乡民们就会把龙王的塑像从庙里搬出来，用皮鞭抽打一顿。这就是“打龙王”的习俗，有些地方也有“打城隍”“打土地”的做法。

《三侠五义》里有个小故事，讲包公为一个盆子伸冤断案，由此还有衍生的戏曲《乌盆记》。戏中有个细节很有意思，一个老头张别古拿到一个盆子，但是这个盆子有冤魂于其中，所以一直会哭泣。于是张别古就去拜菩萨，说求求菩萨帮我解决这档子邪事，事成之后我给你多少多少贡品。

然后他一离开这个庙，盆果然就不哭了；结果这老头就后悔了，他觉得这个盆子也不是很值钱，为这事要拿出好多贡品太亏了。于是他又回到庙里，跟菩萨说对不起啊菩萨，答应给你的贡品我办不到了，你也就别忙活了收了神通吧。结果一出门这个脸盆又哭了起来。

从这些很有趣的民间故事中就能以小见大，看出很多问题来。宗教不单单是信仰这样简单，它更是社会主要组成形式。我国土地支离破碎，所以宗族层面的组织农业生产、开垦荒地、修建农田水利、维护基层秩序就成为了社会的基石，因此我们没有宗教，而儒家思想的“尊尊亲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则完美符合了这一基层组织形式的要求，儒家思想也成为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指导思想”。

事实证明，任何宗教化的国家都没有好下场，基督教在欧洲的传播，开启了“黑暗的中世纪”，启蒙运动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为世俗国家与教会集团进行切割提供理论基础——即“理性”思想。那时候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为什么特别推崇中国呢？因为建立摆脱教会统治的世俗国家、自由城邦，是中世纪欧洲一代又一代有识之士的最高梦想。

启蒙运动时期，伏尔泰看中国历史都馋哭了，他表示：“中国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广阔、最美丽、人口最多、管理得最好的国家。”“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个国家，在那里人们的生命、名誉和财产受到法律保护，那就是中华帝国。”“如果说哪些历史具有确实可靠性，那就是中国人的历史。”

伏尔泰的小说中，很多都体现了诸子百家的思想：比如许多小说都倡导“仁者爱人”，在小说《查狄格》中更是直接照搬了《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的故事，他还根据元曲《赵氏孤儿》，写出了剧本《中国孤儿》……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孟德斯鸠这样夸赞中国：“他们帝国的政体实际上是最好的，他们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行省的长官在离任时不能赢得他百姓的称赞时，就要受惩罚的国家；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奖励美德的国家……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使入侵者采用他们法律的国家……”

为什么启蒙运动领袖人物如此夸赞古代中国，甚至都到了有点“跪舔”“失真”的地步了呢？一方面因为他们要“借东讽西”，攻击落后的西方封建国家和腐朽的教会。另一方面，古代中国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而这些文化中具有着鲜明的理性主义色彩，所以被启蒙运动的领袖们推崇备至。

中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世俗国家，这离不开从孔孟到韩文公一代又一代圣贤的思想光辉。还是那句话，这才是真正优秀的“传统文化”，即便我们不讲马克思主义、不讲唯物主义，总不能用老祖宗的坏东西去否定老祖宗的好东西吧？